周洛阳关了灯,不知道为何,他觉得最后那句,乐遥是不是有点多心了。该不会是怀疑他和杜景早已碰上,才把弟弟送去学校住宿?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,说服自己别胡乱揣测,也没有解释。
他有点疲惫地躺上床去。
是的,你们行事与说话,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,只是这逻辑很多时候不被一般人所理解罢了。
周洛阳本以为他已经很了解杜景,但今天听见杜景这么说,依旧让他有点难过。
“该成为什么样的人”,与“想成为什么样的人”……这话杜景也曾经问过他。
那是在他得知杜景病情的冬天,那年杭州很冷,期末考很快到来,又很快结束。周洛阳在学业上向来没有什么悬念,轻松地考了个高分,杜景则拿到了全系第一名的好成绩。
周洛阳很少看见杜景刷题——这名室友的智商简直让他嫉妒,只要把书从头到尾看一次,再用铅笔把课后的习题随便做做,上课偶尔抬头看几眼黑板,在本子上写写算算,就全懂了。周洛阳的专业课常常在早上一二节,他起不了床,杜景便替他偶尔去听课,结果他一个自动化专业的,机械学得比周洛阳还好。
六级考试,杜景更是连资料也不买,一次就过。周洛阳与他一起学习,简直是叫苦不迭。
杜景是天赋型,周洛阳却是勤奋型,他觉得自己总是追在杜景身后,筋疲力尽地奔跑,就这样杜景还要时不时停下来等他。
“奖学金你不要了吗?”周洛阳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放弃第一名的奖学金。
“留给有需要的人。”杜景说。
最后一科考完,周洛阳想到要与杜景分开一整个寒假,忽然觉得很舍不得。
“寒假去哪儿过?”周洛阳开始买车票。
“没想好,你呢?”杜景最近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,朝周洛阳说开之后,让他们之间一下轻松了很多,两人相处起来要坦然多了。
周洛阳想了想,说:“我也没想好,要不……”
杜景却道:“不去日本吗?”
他俩都在再婚家庭里长大,彼此间有着某种默契,这种默契无需言明,周洛阳第一天认识他时,便感觉到了。
“也许去奈良泡个温泉吧?或者回宛市看爷爷。”
周洛阳的父亲再婚后住在东京,母亲则几乎不联系了,爷爷与姑妈住在宛市。事实上两个地方,周洛阳都不太想去。
“日本的冬天很不错,”杜景又说,“我还没有去过,也许回南加州,或者去巴塞罗那。”
周洛阳想起来了,杜景在国内没有地方住,也没有家人。
“要不你来我家过年吧?”周洛阳还是朝杜景发出了邀请,说,“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。”
周洛阳家在徽州有套房,留给他一个人住,寒暑假至少有个去处,回家也可以约同学吃吃玩玩,哪怕他也不想独自在家待太久。
杜景说:“不了,你回去还想约同学,偶尔想临时出门,一起行动也不方便。”
几天前周洛阳的高中同学方洲给他打电话,杜景听见了。
“那……我只买自己的车票了,”周洛阳说,“我会早点回来。”
杜景:“我送你回去?”
周洛阳说:“不不,你看,我车票买好了。”
杜景沉默了,足足一分钟后,说:“那我送你去车站。”
杜景带周洛阳到校外停车场上,手揣在裤兜里,按了下车钥匙,一辆奔驰glk的前灯亮了下,车门打开。
周洛阳震惊了,说:“什么时候买的车?”
杜景云淡风轻地说:“前天,你说这车帅,我就买下来了。”
周洛阳说:“咱们平时用车很少吧。”
“本来想开车送你回徽州,”杜景说,“路上顺便四处玩玩,不过你车票都买好了。”
周洛阳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我把车票退了,”周洛阳说,“来我家过年吧。”
“不用,”杜景说,“你车票都买了。”
周洛阳:“可以退的……”
“我说,不用!”杜景重复了一次。
周洛阳感觉到杜景的烦躁,便不说话了。
“我最近可能转阶段了,”片刻后,杜景说,“刚才的语气纯粹是无意识的,没控制住自己,对不起,洛阳。”
周洛阳担心地看着杜景,说:“没关系,你朝我发火,没有强行控制,我反而觉得更好,现在是躁狂相吗?”
杜景点点头,说:“当事情的发展不符合我期望的时候,容易觉得不舒服,别理我,我自己慢慢地就好了。”
周洛阳说:“你应该先说出来。”
杜景有自己的坚持,说:“你车票都订好了,不过你邀请我去你家过年,我很高兴。”
杜景在国外生活了许多年,继父家没有过中国春节的习惯,小时候但凡过中国年,母亲便与半大的他站在桌前,自己包饺子自己吃,权当庆祝。回国后,他对过年也没有太大的执着,只要找点事情,打发掉寒假就结束了。
“你如果不去西班牙或者美国,一定要来我家。”周洛阳在车站外朝杜景告别。
杜景敷衍地点了下头,周洛阳又道:“你答应我了。”
“好的。”杜景说,“回去注意安全。”
周洛阳进车站,验完票后,在巨大的候车室里走到一旁,隔着三层高的落地窗墙朝外看,却看见杜景还在车站外发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