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惊不惊的,能赢就行, 干脆一破到底, 今夜就发动突袭,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。”武明玦将事就事, 用虚脱颤抖的手扯落裙子,撕了头上的钗簪, 披帛扔到地上,才觉全身都乏了力:
“我也是临时起意,若探不到线索, 不如搅乱陈留军的局面,让他们施展不开手脚,也不失为办法。不管朝廷有没有这个令,他们远在长安天边,总归敌人的刀剑是往我们身上招呼,死伤的是我们的人,不能坐以待毙,眼看他们同北燕人勾结。”
这说的也是奉武伯的心声,他虽然十分谨慎,但也不会放过如此绝佳的战机。想想你夜半偷袭敌人,敌人手忙脚乱去通禀主帅,却发现主帅已经被杀死在睡账中,群虫无首……
惊不惊喜,刺不刺激?
那画面太美,奉武伯想想就美~滋~滋~
不多磨蹭,他起身披战袍,看了地上昏迷着被五花大绑的人,吩咐道:“这人先羁着,撬开嘴问点话。要是今夜这仗打得顺,他用处就不大了,就交给朝廷,也算咱长州军记了大功。”
见他想蹭点功劳,武明玦笑笑也不计较,一起走出了军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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操贤良被杀之事突然,奉武伯半夜下令全军集结更突然。
三军还睡眼惺忪的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,就急行军发兵了,从击鼓吹角到出营地不过短短一刻钟头,丑时就上了路。
骑兵在前,步兵押后,粮草辎重只带了两日,奉武伯打这一仗势在必得,他少有这么决绝的时候,可见踌躇满志。
六万大军带着一肚子起床气,来势汹汹,远远都听得见大地震颤的声音。他们和陈留叛军在黄河以北对峙了月余,是因叛军兵力足有九万,而王师的兵力却要同时兼顾西魏、平叛和北燕,所以朝廷才让一贯谨慎的奉武伯挂帅。而奉武伯权衡两方后不敢硬打,只敢打巧仗。
眼下不就是打巧仗的绝佳时机么?哪怕六万人磕九万人,也定要磕赢!
黑压压的王师大军旌旗招摇,如夜里索命的死神。
寅时三刻,陈留王中州大营外的塔楼正值夜,忽然隐约听到遥远处似有轰鸣,不由凝神侧耳。少顷,远在几里外巡逻的斥候飞马赶回,敲锣急促大喊:“敌军来犯!敌军来犯!”
锵锵的锣鼓声传入了营地中,蔓延在漆黑的夜里,帐子外擎着的火把,忽然间哔剥爆响,火星迸射,黑夜的寂静一瞬间如火焰般炸裂!
“敌军来犯——”
这尖着嗓子的警报,在压抑日久的军营里,是最深处的梦魇。
打仗的日子里没有哪一夜能睡得踏实,这远远呐喊的警报终于成点燃了恐惧的火星。
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,从梦魇中睁开眼。
他方才做了个梦,梦见王师来偷袭,他们在梦里殊死搏斗,杀得红了眼,踩过了无数人的尸首,血流漂橹又惊心动魄。他睁开眼时漫无意识,耳边是一声声急切的呐喊——
“敌军来犯——”
仿佛四周都是敌人,夜里朦胧看过去,魑魅狰狞,他惊得心头大骇,魂魄飞走了一半,从枕头下抓起长刀,冲着就近的人砍了过去:“杀啊——”
士兵们都是在睡梦里下意识弹起来,或站或坐,意识尚未清醒,身体已经自发拿起兵器,周遭忽然响起一片凄厉惨叫,不知是谁被砍,浓重的血腥味充斥鼻端,仿佛修罗战场阿鼻地狱,歇斯底里的喊声自四面八方响起。
而做了恐怖噩梦的,远不止一人。
“啊!”颤抖的惨叫声撕裂了无数人的心神,勾起了灵魂深处对血腥与死亡的恐惧,这疯狂恐怖的气氛在深夜瞬间蔓延,如火舌一般点燃,在营地里烧成了绵延一片。
有人在账里杀了起来,有人挥舞着长刀冲出去,凄厉尖叫着,看到以往欺负人的军官,或有矛盾的人,就疯狂砍去,发泄着心头日积月累的愤恨和恐惧。
操贤良帐外守卫的两名副将,听到远处斥候敲锣的报警,也顾不得操贤良脾气暴躁有起床气,赶紧冲入账中:“大人,斥候报敌军偷袭!大人!大人?大……”
外面这么大的动静,往日不等他们进去通禀,操贤良早就先冲出来了,今天却丝毫不见动静,是喝高了么?他们硬着头皮,闯进里面的卧账,以为是操将军醉的厉害了,斗胆推了推他。
“扑通”一声。
操贤良的尸体被推得翻了个个,身子正过来,面色铁青,眼框爆裂,眼白的血丝发黑,大张着嘴神色狰狞,浑身冰凉,从床榻滚到了地上。
“……”两个副将下意识倒退一步,几乎懵了,眼前一切太过荒谬,他们忍不住敲了敲头,确定这不是梦,又无比希望这只是梦。
先是敌军夜间偷袭,接着要命的是主帅竟然被杀!
这太可怕了!
他们怔在原地,竟被骇得忘记了出声,目瞪口呆死死盯着将军的尸体,怎么也不肯相信他竟然就这么死了。
直到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连成了一片地狱汪洋。
直到这时,他们木然地面面相觑,才意识到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。
外面的混战仿佛地狱的喧声,声声迫近——
营啸了。
炸营是不祥之兆,是战神发怒。
陈留王对军纪十分严苛,越是谋反作乱越要严肃军纪,生怕背负扰民的骂名,失了民心;连军妓都不许有,怕耽溺士气。士兵们提心吊胆遵循近百条“违令者斩”的军规,又与朝廷军对峙了数月,胜胜负负,死死伤伤,早就压抑到了极致。
以至于蔓延着血腥味的惊叫响起时,唤醒了无数人内心的疯狂,发泄着日久积累的仇怨与恐惧。
一时间死伤遍地,到处都是尸体、断肢和兵器,有受伤的士兵倒在地上惨嚎,火把被踩灭在地,使得夜更有一种死亡的黑暗。
面对这种情况,若是操大将军还活着,兴许能控制得住。可如今,左副将束手无策,唯有抽出腰刀,跑出去大喊制止。
营啸中的发狂士兵杀得失去了理智,哪儿管对方是干什么的,何况这些将领身边的将官平日少不了欺凌他们,于是趁着夜里疯狂的当口,从背后向他砍去!
左副将被人从后砍上肩膀,一只手掉到地上,他怔站着翻了两下白眼,一口气没提上来,痛晕在地。他的身边,无数只脚踩来踩去,踩在他的脸上身上,很快他就没了气息。
炸营的士兵们挤成一团互相残杀,右副将走出帐子后见势不妙,躲着混战的士兵们穿过小半个营地,爬上军鼓架子,拿起鼓槌时,忽然想起陈留王派来的苏大人还在,却已经来不及去找苏祈恩镇压混乱场面,只能卯足劲道,“咚咚咚”敲响了军鼓。
其他部将也早惊醒了,骑在马上于混乱中穿梭大喊,而营外接二连三的斥候快马冲进来,声音都打颤了:“报——敌军来犯!已近我军一里外!”
一里外,对夜袭的急行军而言,不过是小半柱香的功夫。
敌人马上要打上门,自己军中却起了乱子,闹起了炸营,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倒霉、更不长眼的事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