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既然如此,当初又为什么要陷害她呢?
这个人心态未免太复杂了。
谢令鸢不再去想她陷害自己的事情,只会添堵。遂开门见山道:“我来,是想救你。”
救?
白婉仪一怔,意外到失语。
她素来习惯了掩饰情绪,而今放下了重重枷锁,那错愕也就不加遮掩地流露出来。随即,她摇着头轻轻笑了,不知是不信,还是在笑谢令鸢傻。
“不必了。”她淡淡道:“没有人可以救得了我,依国朝律法,牵连谋反,乃诛九族之罪,要腰斩弃市的。我也没有抱什么侥幸念头。”
。
见有人哀泣求饶的,就是没见有人上赶着死的。谢令鸢提醒她:“此事未必没有生机。陛下待你深情一片,我若帮你求情,陛下又心软念旧,兴许是可以救你一命。”
“……”白婉仪盯着她,像是盯着一个异类。看了很久,似乎也没有想通,不可能想通。她的智慧,在德妃身上,踢了最大的铁板。遂问道:“我这样害你,你不恨我,反而救我?”
不气才怪呢。谢令鸢也不说心灵鸡汤似的假话:“自然是怨过你的。”
她让她失去了人心,虽然那种得来容易的人心,根基也本就浅。
“那为何还要救我?我死了,你们应该弹冠相庆才是。再也没有人缠着陛下独宠,后宫所有妃嫔都可以承陛下的恩泽,今天这个宫里一夜,明天那个宫里一宿,你们欢心,陛下亦有所交代,皆大欢喜。”
“不。”谢令鸢严肃深沉地打断了她:“我一点也不想侍奉陛下过夜。”
白婉仪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:“你真有趣。我怎么直到今日,才发现德妃竟是如此妙人……我很喜欢这样的人的。”她仰起头,仿佛回忆,声音都如烟如雾地缥缈起来。
“德妃,这话倘若是你先前所说,我大概只当你是逢场作戏,不会相信。不过我已近死,你也没有骗我的必要了。那,为什么呢?”
她很难得如此认真地探究。谢令鸢想了想:“因为我不喜欢他啊。不喜欢还侍奉,不是很痛苦么?”
白婉仪有些不可思议:“只是因为不喜欢?可你是他的女人,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喜欢,说痛苦?”
对这样的不解,谢令鸢理所当然:“在是他的妃子之前,我首先是个人啊。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,为什么要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,逼迫自己忍受一生,向他邀宠给他生孩子?”
真利己。白婉仪想了想,却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。
但她跟德妃是说不通了。谢令鸢永远是那么语不惊人死不休。
其实她颇有些羡慕。有些想法,她永远想不到,有些话,她也永远不敢说。
且德妃说要救她,仅这一点,就够惊世骇俗了。她自嘲地轻笑,忽而想起了什么,敛起了笑,认真道:“你说要救我……我不求苟活,但能否请你在我死后,帮我做一件事?我想为一个人,翻案。”
她快死了,却说翻案。
仿佛宿世的风千回百转地吹过,谢令鸢瞬间彻悟。
“这就是你……在大好年华,甘愿背负骂名入宫,忍受内心煎熬、痛苦挣扎的缘故?”
太……
她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感慨——
太无我了!
。
见她不可理喻的模样,白婉仪不以为意。
“你们觉得,我牺牲的很多?倘若我这算苦难,那些……为了胸中所志,抱憾冤死的英雄呢?”
她的声音不大,最后一句话甚至轻柔。
但如羽毛般轻的话,震慑了谢令鸢。
“十一岁我在朔方郡,目睹守将苏廷楷从万人敬仰的将军,成了叛国之徒,双子至今杳无音信,我就明白了。”
“什么是英雄,什么是恶徒,人之一生行走于世,不堕初心,求的不过是世间公正的盖棺定论而已。你们觉得我付出生命似乎不值,我才为他们不值呢!”
谢令鸢说不出什么来,她沉默听着。
“那时候我想,当世人无德,天下无道,如苏廷楷这般的人,付出性命,守护的却是这样愚蠢的民众,这样营私的朝臣,这样只谋权术的帝王。这样的国,值不值得他们付出?”
“你说的……我也能懂。”谢令鸢轻声和了一句。
大概历史上很多英雄,看到自己保护的人及其子孙,有着无德无良的劣根,那些愚昧丑陋的嘴脸时,怎么也会绝望一下的。要什么雄心壮志呢,为这些贪婪愚昧之人牺牲值得吗?
“但是……”白婉仪轻轻一笑,眼中蒙起了袅袅光辉,似是在说她的神祇。
“他从没有这样想过,尽管他见识那些丑陋比我更多……他也从未动摇过平定四海的志向。他真傻……在被处以腰斩极刑时,我真想问问他,动摇了吗?后悔了吗?”
“可是,他不会告诉我了。”
。
她没有说“他”是谁,但谢令鸢心中,已经隐隐勾勒出了一个影子。
“他就是你想翻案的人。”谢令鸢不需要回想,这个名字太如雷贯耳,哪怕他死去了很多年。“他叫韦不宣,奉国公世子、承恩郡公之子。十七岁处以腰斩极刑,成为长安最令人扼腕的传说。”
她道出名字,白婉仪略有意外,随即明了:“是了,你在我梦中见过他。我哥哥曾被同窗诬陷盗窃而下狱,诬陷他的人族叔是刺史,我求救无门。是韦不宣救了我,救了哥哥,还给了他一份差事,给了我几年的安定生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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