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余不比林修然小上几岁,眸光轻转,依稀可见旧日的风采,轻啜一口茶,笑道:“话虽这样讲,可大司农若不透露一二,我也不好报于父亲。”
父亲虽然仍在担任右扶风的官职,但这些年来的政务,多是她在处理,大夏女子地位虽高,但并无女子为官的传统,故而她只能在府上打着父亲的名义处理事情,并不能与男人一般入仕为官。
可饶是如此,华京城的男人们也不敢小瞧了她,个个直将她当做郑公对待。
林修然虽然是林家家主,又官拜大司农,但与掌右扶风的她相比,到底低上许多,竟不将所求何事与她言明,而是绕过她找她父亲,当真是不知所谓。
郑余放下茶杯,道:“大司农若是坚持的话,便请回吧。”
“我郑家没有我不知道,而直接报于父亲的规矩。”
郑余有送客之意,林修然只好道:“夫人,您可还记得宁王殿下?”
寒风微扬,吹散了搁置在窗户处熏香炉中吐出来的熏香。
郑余眸中闪过一抹郁色。
她怎会不记得那个男人?
那个拜入父亲门下没几日,便勾得家中女郎们意乱情迷的貌美男子。
郑余垂眸,敛去眸中神色。
林修然小心用余光打量着她的面容,继续道:“老夫今日前来,为的是宁王当年拜入郑公门下的拜礼。”
郑余手指微紧。
当年她不是没有问过父亲受宁王的用意,父亲只是拿给她一张地图,对她道:“阿余,郑家百年基业,而今要靠女子支撑门楣,我朝女子地位虽高,但并无女子入仕为官的道理。”
“而今你能代我理事,不过是我仍担着右扶风的位置罢了,一朝我身入黄土,右扶风的位置必会被其他世家所得,我郑家女儿虽才情远胜男子,可终归是女流之辈,不能为官,便连与那些男子竞争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她听了,只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郑家会有争气的儿郎,总有一日能重振荥泽郑家的门风。
父亲却只是摇头,道:“郑家儿郎早已断代,纵然天佑郑家,近年天降神童于郑家,可等他长大,也要许多时日,更别提何时能入朝为官、撑起郑家的一片天了。”
她抿着唇,不知道如何作答。
父亲的话,从来是一针见血——女子再怎么要强也无用,这个时代,终归是男人的时代。
郑家如今看着繁荣,可若父亲一死,郑家便会退出华京世家之列,泯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。
父亲将地图交在她手里,捋着花白胡须,道:“这便为父收宁王的用意。”
“女儿,你何时参透了这地图,何时便是我郑家再度成为世家之首的日子。”
时隔多年,她依旧能想起父亲说这句话时的神情,与上了年头的羊皮地图落在掌心的奇异触感。
只是可惜,直至今日,她仍不曾参透父亲给她的地图,更不曾参透那个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宁王。
郑余抬眉,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林修然,慢慢道:“自然是记得宁王,也记得宁王那日的拜礼。”
“只是不知,大司农为何突然提起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?”
林修然不知道宁王与郑公之间的交易郑余究竟知道多少,斟酌片刻,只略微透露了一些宁王的事迹。
郑余听了,不再拦着林修然,打发侍女去问郑公的意思。
不多会儿,侍女回来道:“郑公请大司农入内院相见。”
郑余便带着林修然,一同去找郑公。
郑公如今八十多岁,满头银发,气度超然,又因久居人上,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仪万千。
林修然连忙上前见了礼。
郑公地位超然,莫说身为九卿的他了,三公甚至天子见了郑公,也要行个礼。
郑公示意林修然起身。
屋里的侍女们尽数退下,郑余垂眸煮着茶。
郑公看了看林修然,开门见山道:“你为宁王而来?”
林修然道:“是,也不是。”
在历经五朝天子的郑公面前,他没必要拐弯抹角,直接道:“郑公可知宁王尚有一子在世,名曰李斯年。”
“他在长公主屠谢家人之时逃出生天,被凌虚子收养,而今又叫觉非。”
“觉非?”
郑公捋着胡须,道:“觉今是而昨非。”
“斯年,於万斯年,受天之祜。”
郑公轻轻一笑,接下郑余双手捧来的茶,抿了一口,道:“宁王倒是对他寄予厚望。”
只是那个他最得意也最看重的门生,早已长埋黄土,尸骨成灰。
人间几何,再也寻不见当年的宁王了。
“不错。”
林修然颔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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